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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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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十月十日晚間的席面。

白天方應看和蘇嫣的婚禮轟轟烈烈、熱熱鬧鬧, 一時間成為石油島上的熱點話題。

與他們熱火朝天的婚禮不同,工人村裏還有幾對辦著小型婚禮的新人。即便沒有宏大的場面,也都溫馨幸福。

當然凡事總有例外。

侯雨苗穿著一身嶄新的綠軍裝, 站在家屬樓樓下,垮著一張臉面對著來往的賓客。

中午吵了一中午的架,婆家人此時此刻也都掛著一張臉,誰都擠不出一絲笑臉。

過來參加婚宴的賓客們一時間不知道自己面對的是紅事還是白事, 怎麽主人家的臉一個比一個喪。

裏外裏三張桌子上湊不到三十個人。其中一張桌子還是婆家人自己坐著。

侯雨苗的同事更是一個沒來,一點臉面沒給。

氣氛十分尷尬。

張懷井在中間圓場, 逢人就說:“我爸媽他們大老遠過來暈車了, 沒事沒事, 你們多吃點,感謝你們過來。”

過來的這幫人也都隨禮暖壺、茶杯、枕巾之類的,禮輕情意重麽,這年頭大家結婚都是這樣隨禮。

可侯雨苗實在看不上這些破玩意, 端著杯子跟張懷井喝了交杯酒以後, 就坐到另一張桌子上自己吃自己的。

張懷井見她動了筷子, 趕緊跑到邊上把鞭炮放上。一千響的鞭炮, 還沒等他跑到侯雨苗旁邊坐好,就已經放完了。

侯雨苗自始至終沒擡頭跟客人們打聲招呼。

張懷井的新同事們面面相覷,這鬧得什麽玩意。

他們是來吃酒席的,不是來奔喪的。要不是看著同事關系,他們也不會過來。今天日子好, 同時擺酒席的人不少,這家不行他們就換下一家去。

再說, 桌面上擺著的都是什麽菜啊,誰家結婚這麽摳唆, 全是不值錢的土豆蘿蔔大白菜?這也太不把喜事當喜事了吧?

而且桌面上放著的也是最便宜的散裝高粱酒,飲料就是糖精水。

這樣的酒席不吃也罷。

張懷井剛請人動筷子,就看到有人甩著袖子離席。張懷井一看,居然還是他部門的組長,忙賠著笑臉過去。結果就聽他組長說:“你們家太不像話,怎麽能把婚事辦成這樣?算了,還有另外兩家請過我,我就先過去了。”

組長一擡屁股,其他同事也不勉強自己,紛紛站起來告辭。

開席五分鐘,三張飯桌面前就剩下他自己家人那桌。張月如的兩個孩子不斷地鬧騰,跑到張懷井身邊找舅舅要紅包去供銷社買麻花吃。張懷井煩不勝煩,從兜裏拿出別人隨禮的兩元錢,被倆孩子一把搶走。

張月如在後面看了也不說話。

侯雨苗看這邊沒了外人,她把筷子一放,等了半天不見公婆過來。

侯雨苗走到公婆面前,手一伸:“改口費呢?”

張懷井忙拉著她說:“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侯雨苗說:“結婚證也打了,酒席也辦了,你說不是時候?是不是我得給你爸媽生了大孫子,再讓大孫子改口叫爺爺奶奶?幹脆讓孩子也別叫你爸了,我的孩子沒有這麽不中用的爸。”

張懷井被奚落一頓,勸說不了侯雨苗,又轉頭跟爸媽說:“爸媽,把信封給她吧。這也是規矩。”

“規矩?一個當媳婦的跟我講起規矩來了?”張懷井的媽氣得不行。

張懷井在邊上說:“您也得為以後的孫子想想,總得叫你一聲奶奶啊。”

張懷井的爸從口袋裏掏出信封摔到桌面上,一句話不肯多說。

同桌的張月如故意跟丈夫大聲地說:“沒見過這麽沒臉沒皮的新媳婦,居然主動伸手要錢,真是鉆錢眼裏去了。肚子裏還沒個動靜就幹先要挾上了,等到真有了動靜,咱們家指不定被鬧騰成什麽樣。”

侯雨苗沒搭理她這茬,先把信封撿起來,當著他們的面打開一看。

好家夥,信封雖然厚實,但是裏面裝的都是一毛一毛的零錢!

想必是為了在人前好看,特意到供銷社找人換的零錢。反正在信封裏,給出去厚厚的一沓,沒人知道裏面到底裝的是大團結還是毛鈔票。

侯雨苗掉頭就往樓上走,張懷井過來攔她,她就把胸口的紅花扯下來塞到他手上說:“我忍不了他們,讓他們住招待所去。”

張月如雙手交叉在胸前,罵道:“這裏是我弟弟的家,輪不到你說話。我們今天還都不走了,就要睡在這裏!”

侯雨苗忍無可忍的罵道:“你算老幾啊?我可是跟你弟拿了結婚證,沒有結婚證你弟上哪裏分的房子?這個家也有我的一半,我說不準你們在這裏睡,你們就別想在這裏睡!”

張月如罵道:“我們家把家裏的積蓄都花出去了,就為了讓他當個研究員,他要不是研究員上哪裏分得這麽好的房子?你還說我老幾,我看你是不知道自己老幾!”

侯雨苗早就看大姑子不順眼,她站在樓梯口冷笑著說:“托你的福,家裏有你這樣的人攪合,大家都別想好過。你們一家四口就是蛀蟲,好意思說把錢都花在他身上,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一家四口好吃懶做,早就把家底花空了!”

張懷井左右為難,父母姐姐姐夫總不能跟他過一輩子,他心裏還是想要向著侯雨苗。

但父母姐姐姐夫好不容易到島上來一趟,還讓他們去住招待所,說出去怪讓人笑話的。

再說,住招待所得花多少錢啊,他手頭上沒這個餘錢啊。

而且他還有事情沒跟侯雨苗說,他每個月十八元的工資還得給家裏,他媽說幫他們攢著,怕年輕兩口子不會過日子亂花錢。

反正侯雨苗當了教師,在島上花一個人的工資綽綽有餘。

他知道侯雨苗的脾氣肯定不會讓他把錢匯到家裏,一時間都不敢開口跟侯雨苗說這件事。

想著他爸媽的脾氣,是絕對不會住到招待所裏,張懷井趕忙跟著侯雨苗上樓,好說歹說,就差給她跪下了,讓她留他們一大家子在這邊住一晚上。

侯雨苗答應了,條件就是住一晚上,第二天他們就得回北沙鎮,別繼續在這邊礙眼。

她躺在床上,氣的睡不著覺,就聽到樓下收拾桌面的聲音。

一樓的鄰居好心過來幫忙,見張懷井的家人要把席面上的菜都混裝到盤子裏,等著隔天再熱著吃。

鄰居好心說這些東西放到明天,吃了會生病。他們也不聽勸,後面鄰居幹脆也不幫忙了,關上自己家門,得個清凈。

下面三張桌子收拾的很慢,誰的肚子裏都有怨言。張月如跟她媽的意思一樣,這些碗筷應該讓新媳婦收拾,怎麽能讓她們幹?

她們摔鍋摔碗折騰了許久,最後到底幾點收拾好的,侯雨苗也不知道。

恍惚間,侯雨苗睡著了。

她夢到自己沒有嫁給張懷井,而是嫁給了方應看,辦了一場盛大的婚禮,兜裏有花不完的鈔票,所有人都簇擁著她,讓她成為全島都羨慕的女人。

睡夢中方應看的俊臉就在面前,她感覺有人在碰她,一睜眼看到張懷井那張醜臉。

侯雨苗氣不打一處來,一腳把他踹到床下去了。

*

工人村外面,靠近海岸線,漫天的星辰壓的低低的。

它們閃爍著光芒,在黑暗中發出一絲明亮。

沿著海岸線往裏,有個大坡上去,挨著路邊有一棟燈火通明的小洋樓。

小洋樓的前院喧鬧了一天,在鋪滿銀河的夜晚,安靜了下來。

方應看被弟兄們灌了點酒,坐在沙發上醒了醒酒。

蘇嫣躡手躡腳地走到樓梯折角,蹲下來望著他,甜甜地說:“你喝多啦?”

方應看很清醒地說:“沒喝多,就是散散身上的酒味。”

蘇嫣煞有其事地講:“是該散一散,不然好臭的。”

方應看對蘇嫣招了招手,蘇嫣警惕地說:“我不下去。”

方應看把工人服外套脫下來扔在沙發上,似笑非笑地說:“那我上去?”

蘇嫣小心臟亂跳了一下,小聲地說:“但是你臭。”

方應看站起身往樓梯那邊走,邊走邊說:“那我先去洗澡,你洗過澡了是麽?”

蘇嫣見他就穿著黑背心,一步步靠近。健碩的軀體明明白白地展現在眼前,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說:“洗的香香的了。”

方應看又笑了一下,蘇嫣不知道他喝了酒傻樂個什麽,就被他攔腰抱了起來:“聽說鴛鴦浴洗起來更香,咱倆試試?”

蘇嫣不信他的鬼話,可這個鬼話太動聽了些。

她把小臉埋在方應看的頸間,可以觸碰到頸部勃發的動脈。隨著他的心跳,這裏的脈搏激烈又強勁。

方應看照著手底下的小屁股拍了一下:“想什麽呢?都快笑出聲了。”

蘇嫣抿著小嘴,虛偽地說:“你掐到我的癢癢肉了。”

方應看低頭看了眼腰上的手,低聲說:“這就不行了?待會用的力氣更大。”

蘇嫣小臉通紅。

事實證明,小雛鳥就是小雛鳥。

她以為她跟她家毛毛完事,最多兩小時,還能把剩下的豬肘子熱一熱當宵夜吃。

萬萬沒想到,起起伏伏,眼睛一睜一閉、一閉一睜,雞它娘的叫了。

宵夜沒吃上豬肘子,自己被吃了個溜幹溜凈。

蘇嫣奄奄一息地癱在床上,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彈了。

方應看還在她耳邊確認般問:“嗷嗷,咱們七天婚假是吧?”

小看自己家毛毛,慘被反噬的蘇嫣推著他的胸口,嚎著:“滾開,我明天就要去上班!”

方應看不但不退,反而傾身過來,言語中都是危險的味道:“還有力氣?”

*

新婚後三天。

蘇嫣帶著陳玉蓉等人在島上玩了個遍,新婚的小妻子氣色好的不行,嬌艷欲滴,走到哪裏都惹人註目。

她自己不覺得,還是隨性的穿著吊帶工裝褲,裏面陪著粉格子襯衫。就是在外面多罩了一件藍色工人服。

玩過以後,陳玉蓉還惦記家裏那口井,打算跟著巴士車和同村的人一起回去。

蘇嫣也不挽留,反正對她來說離得不算遠。陳玉蓉娘仨也認得她的家門了,想來隨時都能來。

將娘家人送上巴士車以後,她轉頭就跟朱谷粒約著到縣裏去采購。

不急不行啊,別人家的冬糧準備的差不多了,她家的還沒開始準備呢。

石油島上有一個小縣城,縣城裏住著島上的原住民,人數不多,也就兩三萬人。

大家日子過的很苦,島上開發以後,大家都依賴著油田生活。

種地的把農作物賣給油田的人,打漁的就把捕撈的海鮮賣給油田的人。還有有點手工技術的,會編織漁網、會織布、會做些小工藝品的,全都等著跟油田的人交易。

十來年過去,這邊就發展成一間大的農貿市場。只是裏面的攤位都是流動的。

島上資源出名的匱乏,油田領導對島上的管理就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像外面緊抓“投機倒把”,多少有放大家一條生路的意味。

對流動的農貿市場,油田領導,如楊中華與方應看二人的意思相當一致。僅允許島上原住民進行必要的經營,其他人等,包括油田的工人與家屬,只允許買,不允許賣。

這也是為了油田本身著想,免得有的人起了壞心思,把屬於油田的財產暗地裏倒手出去,出了事情可就不是一般層面上的了。

方應看說是有婚假,歸根結底不可能一休到底,中途還得去辦公室上班。

周桂喜騎著侉子帶著蘇嫣和朱谷粒到了市場裏。剛過完秋收,大家手上有了餘錢和餘糧,農貿市場裏來來往往的人真不少。

“外頭這塊是賣海鮮的。”朱谷粒跟蘇嫣介紹說:“往裏面有幾個攤位賣水果,再往裏面就是賣苞米餅子、炸魚、鍋貼的。最裏頭還有布匹和生活用品之類的。”

蘇嫣這下真像個小土包子,她張著小嘴,聞到空氣裏油炸的香味。

身邊還有川流不息的人群,她震撼地說:“咱們島上居然能有這麽大的市場。”

朱谷粒說:“走吧,當你開開眼界。”

周桂喜把她們送到這裏就到別處辦事去了,晚點再來接她們。

朱谷粒怕蘇嫣走丟,挽著她的胳膊說:“這才哪到哪兒啊,再往裏頭走還有演皮影戲和雜耍呢。我告訴你,賣小東西的都在外面,往裏頭還有賣衣服鞋子和二手家具的。”

蘇嫣跟著她往裏面走,果不其然,穿過兩條小路,就看到路邊有抖空竹的人。

這人年紀三十多歲,抖空竹的手藝特別好。

雙手握著桿子,抖動空竹做出各種各樣的技巧。他做的空竹中間還穿著哨孔,旋轉的時候發出嗡嗡的聲響。

“鷂子翻身!”

“飛燕入雲!”

“張飛騙馬!”

蘇嫣目不轉睛地望著那人,嘴裏跟著其他看客一起發出脆脆地叫好聲。

等到對方表演完,就拿著小鋁盆開始繞圈要錢。小鋁盆裏黃黃綠綠的分子錢。

那人走到蘇嫣面前,看到她和朱谷粒的穿著打扮就知道一定是油田的人。油田的人有錢啊,於是他就顛了顛小盆示意。

蘇嫣慌了,她兜裏沒零錢啊,就帶了一張大團結。

她正想著找朱谷粒借點零錢打賞,朱谷粒豪爽地從兜裏掏出一毛錢,扔到小鋁盆裏:“給,我倆的。”

那人開口謝了謝,轉頭跟蘇嫣說:“瞧瞧你姐們,比你夠意思多了。”

欸?!

這人怎麽說話呢。

蘇嫣不想看了個抖空竹還被人CPU,花不花錢都是她的自由,總不能真讓她扔張大團結出去吧?她寧願當葛朗臺也不想當冤大頭!

蘇嫣氣呼呼地翹著小嘴,朱谷粒勾了勾她的嘴巴說:“小新娘要掛醬油啊?”

蘇嫣說:“等我回去還你五分錢。”

朱谷粒哭笑不得地說:“這有什麽好置氣的。來來,那邊還有做油炸大果子的,我請你吃。”

蘇嫣心想:我這樣雄鷹般的女子怎麽能欠別人錢?

但給臺階還是要下的。

她不知道“大果子”是什麽,好奇心驅使她把小嘴巴抿上,跟著朱谷粒穿越人群往裏面擠。

到了攤位上,蘇嫣看到跟她小手臂粗細的油條。

原來南方的油條在北方也會變異啊,真的好大。

這家大果子的攤位上排隊的很多,他家是用白面炸的大果子,咬一口香酥香酥的,讓人忍不住吞咽口水。

價格也不便宜,一根大果子要價六分錢,比雞蛋還貴呢。

蘇嫣不想讓朱谷粒掏錢,自己擠在前面,從兜裏掏出折的方方正正的小手帕,把小手帕攤開裏面一張大團結。

攤位前的老板娘說:“閨女,你逗我玩呢吧,我就是擺攤賣一個月也找不開你的錢啊。”

朱谷粒從兜裏掏出油皮紙折成的錢夾,抽出一張一角錢,遞給老板娘說:“收我的錢,我有毛票。”

蘇嫣訕訕地抱著大果子往後退了幾步,朱谷粒拿了找零,回過頭走到路邊上,把大果子一掰兩半,遞給了蘇嫣一半。

蘇嫣小聲說:“其實我不摳門,我也想請你吃來著。”

朱谷粒也不是個斤斤計較的人,大方地說:“吃你的吧,這點小錢別跟我叭叭了。”

蘇嫣聽話地咬了一口大果子,哎喲,真香。

她倆站在路邊,硬是啃完大果子才繼續往裏走。

朱谷粒見蘇嫣眼睛都看不過來了,跟她說:“也就農閑的時候會有這樣的場面。平時都在幹活,沒時間從外面倒騰東西上島。”

蘇嫣估摸著許多人攤位上的東西,不是從黑市就是從各個地方收上來的,比她在北山鎮看到的價格要貴上三到四成。

朱谷粒帶著蘇嫣到了買幹貨的地方,蘇嫣大包小包買了不少。而後,看到邊上有賣海魚的,應該是鮁魚。

蘇嫣問老板:“怎麽賣的?”

老板說:“大的四分錢一條,小的三分錢一條。都是今天早上小船撈上來的,新鮮的呢。”

蘇嫣被這樣的價格震驚了,她摸摸兜裏好不容易破開的大團結,問朱谷粒:“這個就是鮁魚餃子的鮁魚吧?”

朱谷粒被這樣的說法逗到了:“對啊,你喜歡吃啊?買點——”

攤位上一共能有二十來條鮁魚,蘇嫣小腰一叉跟老板討價還價道:“都給我算兩分錢一條,我全要了。”

“走走走,不買你們趕緊走。”老板攆人道:“哪有你這樣還價的,你就沒誠心買。我剛才一條還多賣一分錢呢,我白你好不好?”

蘇嫣居然還想了一下:“...白給也行吧。”

朱谷粒拉著蘇嫣就跑,生怕老板把魚尾巴呼蘇嫣的小臉上。

蘇嫣也怒了:“給個批發價不行麽?”

朱谷粒說:“他不愁賣,等下午說不準一分錢一條也願意了。”

她倆跑到轉角處,面前只有一位賣針線的小攤。她倆站在攤位後面的墻角歇腳。

“你沒上市場裏買過東西麽?”朱谷粒說:“不過咱們一早上過來,這樣還價不行。”

蘇嫣心想,保姆阿姨跟她說過,出門還價得砍一半再去掉零頭,看來是行不通了。

她只得跟朱谷粒說:“我家那邊沒有這麽大的市場。”

朱谷粒當然知道外面全是計劃商品,有幾個能像島上一樣,可以這樣做小本交易。

她沒轍地說:“這邊給的價格都是實在價,想買就買,買的多自然會給你便宜。要是不想買,咱就把小嘴閉好,別亂叭叭成不成?”

蘇嫣把飛到唇角的碎發撥到一邊,深刻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並且表示:“你放心吧,我一定不亂說話了。”

她們倆面前針線攤上的大爺樂呵呵地說:“我這也是實在價,倆位看看有沒有想要的?”

蘇嫣看到針線攤上有不少顏色的線,想到小碗最近迷上針線活,就說:“行,我買點彩線回去。我妹妹老是說湊不到七彩線,你這邊顏色倒是挺多的呀。”

不光是蘇嫣覺得,朱谷粒也發現這位大爺攤位上的彩線顏色不一般,似乎比供銷社裏的賣的線顏色更多,棉線更細。

大爺慈愛地笑著說:“你們算是有眼光,這裏面有好幾種顏色是我自己染的。鳳仙花、石榴皮、紫草、槐花...太多啦。”

純天然綠色產品啊?

蘇嫣大大的動心,她問大爺:“您老的棉線怎麽賣的?”

大爺說:“一軸線五角錢。”

朱谷粒脫口而出:“這麽貴啊?”

大爺說:“不貴了,這些棉線都是大爺我一點點染出來再卷在軸上的,顏色均勻鮮亮,買十軸,送一軸。”

蘇嫣拿起一軸湖綠色的線,線軸比她手心還大,放到鼻子下面聞一聞的確沒有什麽刺鼻的味道。

蘇嫣知道,這年頭流行的的確良之類的布料其實並不好,主要就是結實不容易破,一不透氣二不親膚,倒還真不如純天然的棉布好。有這樣的想法,更是覺得大爺自己染的棉線珍貴。

蘇嫣挑了十軸線,大爺要送她一軸。蘇嫣沒有其他喜歡的顏色,倒是覺得大爺掛在木板上面打的絳子不錯。

這種用絲線編成的帶子,上面還織成花紋,若是能用在小手帕上就漂亮了。

見她面上露出喜歡,大爺笑著說:“你要是不嫌棄我就送給你一條,聽你說你小妹喜歡,說不準能學會怎麽編呢。”

蘇嫣大喜,用手撫摸著絳子說:“大爺,您的編的圖案上都是蘭花草呀?”

大爺說:“因為我老伴的名字帶了個‘蘭’字,哈哈,我也是想念她,說來也不怕你們笑話,我就把絳子全編成蘭花的圖案了。”

蘇嫣哪裏會笑話,而是覺得這位大爺太浪漫了。她接過大爺給她的一條寶石藍色的絳子,仔細地包裹在小手帕裏說:“這麽漂亮的絳子,我一定讓我小妹好好學。”

大爺說:“那挺好的,咱們這個手藝都快失傳了。可讓你小妹仔細學了大爺我也算後繼有人。”

蘇嫣忍不住問:“大爺您貴姓?以後我還找你買線。”

大爺說:“我姓方。”

蘇嫣一下樂了說:“真巧,我老伴也姓方。”

方大爺點點頭說:“緣分啊,下次你再來我再給你多優惠點。”

跟方大爺告別以後,朱谷粒說:“你可真舍得買,也太貴了。”

蘇嫣認真地說:“你是不知道這種手工東西的珍貴。別說線貴,光是方大爺送給我的那條絳子,就價值不菲。”

朱谷粒不覺得:“就這玩意會編的一天能弄好幾條。”

蘇嫣反問她:“那你編一個給我看看?”

朱谷粒不說話了,半天說了句:“算了貴就貴吧,你家又不差錢。”

蘇嫣瞪她一眼說:“我們家老方也不容易,成天早出晚歸,掙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不得分斤掰兩的過啊。”

朱谷粒問了句:“‘分斤掰兩’是啥意思啊?”

蘇嫣掄起小拳頭在她面前晃了晃說:“就是手得緊!”

朱谷粒感嘆道:“你是知道過日子的精髓了,我也要學你‘一毛不拔’才行。”

蘇嫣對於她用成語這塊不做太大的展望了,意思自行體會。

等到周桂喜來接她們,喜獲一根兩分錢的國營冰棍。

蘇嫣還買到一本《大海航行靠舵手》的小人書,打算回去看一看,免得一放這首歌,她都不明白其中的深意。

回到家裏,蘇嫣跟朱谷粒和周桂喜告別。拎著買來的鰩魚幹往嚴嬸子家裏送。

在嚴嬸子家住了那麽久,受到不少照顧,蘇嫣決心要好好走動這門關系。

嚴嬸子聽到敲門聲,招呼楊炎炎說:“炎炎,快去開門。”

楊炎炎難得回來一趟,跟著嚴嬸子和另外兩個嬸子關上門偷摸地打麻將呢。

“誰啊,這麽沒有眼力見。”

楊炎炎一打開門,迎面是一條碩大的鰩魚,蘇嫣的小腦瓜從後面探出來說:“嬸兒呀、啊,你好,我來找嚴嬸子的。”

楊炎炎認出這是蘇嫣,她結婚那天也去到現場。只是蘇嫣當天人太多、太忙碌,應該沒有註意。

她讓了讓身子說:“請進。”

楊炎炎的頭發很直,在家裏洗完澡直接披著。她因為當老師久了,不說話的時候表情還挺嚴肅的,但她笑起來就是一位知性的漂亮姑娘。

嚴嬸子見她倆客客氣氣的,她把蘇嫣手上的鰩魚接著,對蘇嫣說:“你買的真不錯,咱們供銷社裏很少有這麽大的鰩魚幹了。”

蘇嫣說:“我是到市場上買的,最大的一條就是這條啦。”

嚴嬸子說:“待會你就在我這裏吃飯,我切一塊下來燉黃豆給你吃。”

這自然比吃食堂要好多了,蘇嫣幹脆地答應下來。

嚴嬸子走到廚房,另外一位叫劉梅的嬸子說:“這位是小方媳婦吧,長得可真漂亮。”

蘇嫣不喜歡這樣的稱呼,她笑盈盈地說:“嬸子好,你還是叫我蘇嫣同志吧。姓方的人多,我可不想成為別人的媳婦。”

這話別人聽不出什麽感覺,倒是楊炎炎覺得不錯。作為新時代的半邊天,就要從擁有自己的名字開始,而不是成為誰的附屬品。

楊炎炎問蘇嫣:“蘇嫣同志,你會打麻將嗎?”

嚴嬸子要到廚房裏做飯,三缺一。

蘇嫣把外套脫下來搭在沙發上,袖口卷了卷說:“看我來殺個片甲不留。”

嚴嬸子在廚房笑道:“你還‘片甲不留’,你識數麽?”

嚴嬸子見到蘇嫣寫的一手好字就能猜到她是個有文化基礎的姑娘,然而楊炎炎不覺得。侯雨苗曾經跟她說過,蘇嫣就是個村婦,沒知識沒文化。

楊炎炎覺得自己的邀請有些冒失,卻見蘇嫣大大方方地坐到嚴嬸子的座位上。

劉嬸子跟蘇嫣說了說這裏麻將的規則,蘇嫣聽後覺得很簡單。

她家裏原來的麻將還得算幾番,還得帶二五八和幺雞。這邊的打法就是帶賴子,然後分硬胡、軟胡之類的,玩法簡單的不行。

她們不可能在家裏玩錢,就用撲克牌當做錢來交易。一張軟胡兩張牌,硬胡四張,放炮、自摸多給兩張。

蘇嫣開始還以為要算番,一個杠上開花後,小嘴巴“叭叭叭”開始每家算賬。

楊炎炎狀似不經意地問:“你數學不錯啊。”

蘇嫣得意地說:“我數學成績好著呢。”

楊炎炎問:“上過大學?”

蘇嫣何止上了大學,還在國外念了碩士。可這話不能在這裏說啊,她打著哈哈說:“夢裏上過。”

劉梅對面的朱蔡琴說:“我夢裏也上過,可惜沒你腦子快。”

這本就是大家一笑而過的事,但楊炎炎想知道侯雨苗到底有沒有在她面前說謊,當即說了句:“奇變偶不變...”

“二萬!上聽啦!”蘇嫣瀟灑地把面前的麻將扣著,脫口而出:“符號看象限。哈哈,你們別放炮啊,我可是大胡。”

“你們說什麽繞口令呢。不許暗箱操作啊。”劉梅是蘇嫣的下家,幹脆挑明了說:“大家可得小心了,我上家打算胡七對。”

蘇嫣急了,忙說:“你怎麽能說出來,我還打算自摸七對的。”

朱蔡琴說:“就是,老劉就是個大嘴巴。我們跟她玩麻將,她最喜歡透牌。是不是啊,炎炎?”

楊炎炎還在思考蘇嫣這句“符號看象限”。這種有點難度的數學口訣不是一般村婦能知曉的。既然蘇嫣不是文盲村婦,那說謊的必然就是侯雨苗。

楊炎炎突然說了句:“對不起啊。”她差點用有色眼鏡看了蘇嫣,現在發覺自己就是個隨便相信人的傻瓜。

蘇嫣不知道她心裏翻江倒海的憤怒,因為念著要自摸七對,只說:“道歉幹什麽?你要搶我的胡?!”

楊炎炎一下笑了說:“我不胡,我打,三萬!”

蘇嫣小手利索地把牌推到,毫不含糊地說:“胡啦胡啦,楊炎炎同志放炮七對啦。”

劉梅和朱蔡琴都樂了,劉梅說:“你不是要自摸麽?怎麽別人打你就胡了?”

蘇嫣得意地說:“兵不厭詐,我這不就詐出來了麽!”

朱蔡琴數出四張撲克牌扔到牌桌中間,不服氣地說:“炎炎這牌打的太臭了,人家打二萬,你送三萬,明擺著要放炮啊。”

楊炎炎還真是故意放炮的,可她看到蘇嫣激動的小臉蛋,趕緊說:“我就是多了一張三萬,不然胡不了牌。”

劉梅不信,要她亮牌。楊炎炎就把手裏的麻將往裏面一推說:“不打了不打了,我還得批改期中試卷呢。”

既然不打牌,就沒什麽好爭執的。大家一起把麻將收到麻將盒裏擺放好,然後坐在沙發上開始嘮嗑。

楊炎炎有心事,就進到客房裏坐著。她就聽到外面蘇嫣沒心沒肺地“哈哈”樂著嘮家常,話裏話外都透漏出好心情。

聽到她的笑聲,楊炎炎也勾了勾唇角。結婚當了新娘子真會一直都有好心情麽?

轉而她想到侯雨苗,她當天去到侯雨苗的婚禮上送了禮物就走了。後來聽說侯雨苗跟她丈夫的婚禮辦的很不像話,跟喪禮似得。

楊炎炎一個人在屋子裏悶了一會兒,好不容易把試卷批改完,出來的時候正好聽到蘇嫣在客廳裏跟劉梅和朱蔡琴叨咕遇到沙塵暴的事。

“我們躲起來四天,沒吃沒喝啊,要不是後來突然有同志發現了地瓜地,我們得全軍覆沒。”

劉梅說:“那你們不得打起來啊,就那麽點地瓜怎麽夠分的。”

蘇嫣煞有其事地說:“當然不打,我家老方管著人,讓大家有秩序的拿地瓜。剛開始有點亂,後來發現地瓜夠吃,大家也就自己挖自己的,不打了。誒,對了,後來又來了一輛大汽車,還是我們汽車上的人跟他們分享了地瓜,救了他們一命呢。”

楊炎炎臉色一變,走到蘇嫣面前說:“什麽?那些地瓜是你們的?”

蘇嫣說:“咦?你這話問的,難不成當時你也在車上?”

楊炎炎坐到蘇嫣旁邊,低聲說:“我當時狀態很不好,已經昏厥過去。後來有一位女同志拿了地瓜給我吃,說是她千辛萬苦找來的地瓜,沒說是別人給的。”

蘇嫣說:“嗐,我們不給她哪裏來的地瓜啊。我看你們車上的人狀態不好,還跟著我家老方挖了地瓜送給你們車上的人吃來著。送到手邊的地瓜怎麽好意思說‘千辛萬苦’。”

楊炎炎壓低聲音說:“我早就應該發現的,活該我被人欺騙。”

蘇嫣眨眨眼說:“你被誰騙啦?我可以幫你一起削她。”

楊炎炎冷笑著說:“不急,很快她就會自露馬腳。”

嚴嬸子從廚房裏喊道:“把飯桌收拾一下,炎炎過來端菜。”

劉梅和朱蔡琴見別人家的午飯做好,也不方便逗留,打了聲招呼就走了。

飯桌上,楊炎炎沒再問別的,就跟蘇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說著說著發現她倆很多觀點都很相近,甚至蘇嫣有些女性角色的觀念,比她想的還要先進。

楊炎炎不禁開口問嚴嬸子:“媽,這麽一位人才你就讓她流失在外啊?這可是你們婦女會的遺憾。”

嚴嬸子說:“我早就問她要不要進婦女會,她說忙,沒時間,等以後再說。”

蘇嫣不是說假話,她是真忙,農場裏一堆的事情要忙不說,她跟方應看的小家裏也有好多事情要弄,她是真沒時間去婦女會。

而且到了年底方應看就忙,剛結婚沒幾天,他們中午就不能在一起吃飯,蘇嫣還覺得很遺憾呢。

知道蘇嫣的意思,楊炎炎也不再勸,反而幫蘇嫣夾了菜,讓她多吃點。

吃完飯,蘇嫣要回家去,順便邀請楊炎炎有時間去她家裏玩。

楊炎炎跟幹脆的答應下來。

等蘇嫣離開,關上家門,楊炎炎先給嚴嬸子豎了個大拇指:“媽,你看人可真準啊。”

雖然不知道閨女為什麽會這樣說,但是嚴嬸子對於自己眼光的讚賞還是欣然接受:“早就跟你說過,小滿是個好姑娘。回頭你多跟人家玩,少跟侯雨苗一起。”

每次她這樣說,楊炎炎總會不吭聲,可今天一反常態地說:“知道了,等我下次放假我去她家做客。”

*

蘇嫣作為新婚的小媳婦,回到家裏以後,先乖巧地把地掃了一遍,從一樓到三樓。

本打算掃完地,再把地拖一遍。她拿著拖把杵在樓梯下面,楞楞地往上望了望,然後默默地把拖把放回到原位。

這麽大的一個家,當然是兩個人一起收拾才更有意義呀。

換句話說,這麽大個房子,要一點點的拖地,哼哼,老娘不幹。

方應看下班回來,發現小媳婦在廚房裏忙碌著。

他望著她來來回回的背影,覺得好溫馨。

廚房裏傳來的煙火氣息,就是家的味道啊。

他走到廚房裏,看到蘇嫣正在鼓弄烤爐,詫異地說:“你這是要烤面包?”

蘇嫣說:“你知道烤面包?”

方應看被她這話氣笑了,捏了捏她的小鼻子說:“好歹你男人在莫斯科留學過,不但知道烤面包,還知道魚子醬、白蘭地和伏特加。”

蘇嫣一下笑了:“能去莫斯科留學還平安回來,那你酒量一定不錯。”

方應看也笑了說:“結婚那天我酒量怎麽樣你還不知道?”

蘇嫣只有昏過去醒過來又昏過去的記憶,小臉倏地紅了,她用胳膊肘懟開方應看說:“晚上咱們就吃烤面包夾熏肉吧?”

她還擔心她家毛毛會吃不習慣,既然留學過,這種東西很能適應。

他們家的熏肉是胖子給的,胖子則是自己用松枝煙熏出來的,為了幾塊熏肉,差點把招待所的食堂點著。

方應看非常同意蘇嫣同志的建議,畢竟長夜漫漫,他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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